问候三涟

努力不销号

【so菲】海边的房间

*约稿存档


01

因为出行人数众多,临时担任财政的牵头人张昕在软件上定了环境相当不错的复式民宿,有舒适的卧室、投影仪以及装修精美的厨房,拖更已久的张琼予决定在旅行途中利用一下优秀设施,浅浅地水一期视频。她从外卖袋里摸出闪送来的椰子,一把菜刀在手里反复比划,还是没有砍下去。

即便风格高雅,装修豪华,但别人的工具用起来总是没有那么趁手,民宿准备的刀具显然不如张琼予家里那一套好用,刃口不够锋利,重量也不够,要砍开椰子需要费很大的功夫。张琼予抬起头来,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因为分手断更多日的前情侣博主刘倩倩不知道正在跟谁发着消息;阳台上,知名女性健身达人张昕正捧着手机帮许杨玉琢拍照,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妹摄。大概是舞见颜粉比较多吧,张琼予无声地想。旅行第三天,她还没有在视频号上发过新照片,张琼予俨然已经忘记自己最开始是因为在美食视频里露脸才收获第一批粉丝的事实。

配合着三月妇女节的主题,张昕邀请了跟自己较为熟悉的几位博主团建旅行,女孩子们不仅可以结伴出游,四处取材,还能借此机会联动投稿大水视频,实在是相当不错的提议,美食博主张琼予也在她准备邀请的名单上面。

还未确定行程的时候,张琼予曾问过张昕还有什么人来,因为还没真正敲定,张昕只告诉她除了自己,还有舞蹈区的许杨玉琢,以及跟许杨关系很好的电竞区主播袁一琦。

她很贴心地问张琼予道:“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彼时,张琼予很干脆地回答没有。她跟其他博主私交不多,并没有特别熟悉或者避忌的对象,即便张琼予想破脑筋,也想不出有什么会让自己意外的人选。能借此机会多认识朋友也好,处事圆滑、情商满分的张琼予不忘给组织团建的张昕发了一张“辛苦了”的表情,她自认为很好相处,且时间宽裕,后来也就没有再问过张昕有关的事情,完全只是听安排行动。

应该多问一问的。张琼予漫无目的地这样想。

——张琼予始终觉得没什么需要担忧,直到那天机场会合,她跟意料之外的那个人见面了。

她心不在焉,手一滑,案板上的椰子就咕噜噜滚开,好在掉下桌子前就被另一个人及时接住。很漂亮的一双手,修长的手指轻盈地将椰子握住,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指甲是淡淡的粉红色,在一隙之间仍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只能说明她原本就对对方有所关注。

她轻轻将椰子放回张琼予面前。

“我来弄吧。”这样说着,刘力菲接过她手里的刀,走近时肩膀与张琼予贴在一起,她恍惚一下,没有及时躲开。

 

02

人生第一次团建旅行就碰上前女友,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在机场撞见刘力菲的时候,张琼予还短暂地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这世界也太小了,偶然出门也能撞见人生初恋,但当刘力菲跟着张昕加入大部队,并且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我是藤藤菜”时,张琼予只能僵硬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企图用时髦的度假墨镜遮住自己不知作何表情的脸。

“啊,”就算戴住墨镜,刘力菲还是认出她来,“张琼予……”

重逢刘力菲的那天,私人信息保护良好的美食博主soso酱痛失网名,她在一众“soso跟菲菲本来就认识吗”的疑惑中点一点头,墨镜藏住一双下意识躲闪的眼睛,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没想到会遇到,很久没见了吧,是以前的同学,”待机室里大家坐在一起,张琼予摆出一副记性很差的样子这样说,“好像是大学吧,我们是同一个导员带的专业。”

“不是的,”正在整理证件的刘力菲抬起头,她很详细地补充道,“系不一样,导员也不一样,只有一三五的大课会一起上。”

干嘛说得这么清楚呢,张琼予隐隐地烦躁起来了。

记得很清楚的话,不就好像印象很深一样吗。

 

张琼予很少看其他美食博主的视频,拍摄手法跟主题之类的东西,哪怕只是观看过不由自主地运用在作品中也容易引起争议,况且她严格意义上也不是那么硬核的美食博主:美食与美色平分秋色,正是soso酱成功的一大秘诀。

但她确实曾经点开刘力菲的视频。固定机位拍摄的画面,调色也显得分外冷淡,木质案板简约又温暖,背景音选用舒缓的轻音乐,底噪很低,听起来收音设备相当昂贵,大多时候画面上只会露出一双好看的手来,有条不紊地料理着各色食材,顶多在放食物进烤箱的时候会露出一截被围裙挡住的腰。风格与类型都跟张琼予大相径庭,虽然同在美食区,但好像根本不在同一个赛道,如此评价着,张琼予关上了视频。她笃定她们不会有任何交集。

明明曾经也一起看过哈利波特的电影,约好一起要去环球影城,但张琼予还是没能将“麻瓜少女藤藤菜”跟刘力菲联系起来。从这角度来说,即便她未雨绸缪地确认过名单,也还是会在机场遇见刘力菲时尴尬得走出一个顺拐。

世界这么大,跟前女友爱好相似的人绝非少数,张琼予还没有进化到仅能通过一双没有特征的手辨别出对方的程度。或许更小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诸如此类的妄想,背着人希望恋人身上有更多不同寻常的地方,喜好或是怪癖都要更分明,能将对方与旁人区别出来的自己同样特别而唯一,茫茫人海中,这一份特别会变成相认的信物。恋爱中的人总有许多不切实际的妄想,连同一向被朋友称为成熟理智标杆的张琼予也不能免俗。

可是如果期望相认的话又怎么会分手呢?二十六岁的张琼予哑然失笑,在她对面,刘力菲望了望她,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将一整只椰子的水倒进壶里。

 

03

只要团队中如果有行动力爆表、又热心肠的组织者,那么即便是物欲很低只想躺在民宿睡到自然醒的成员,也会不由自主燃起好好享受旅行的决心。

坐上去海边的车时,张琼予还有点晕乎乎的,她为了拍摄素材,中午主动做了一桌椰子鸡,这时人还有些懒懒的,原本打算在房间里睡上一觉再剪视频,但不知不觉就被游玩的热情所感染,回过神来已经跟着流水线似的涂完了防晒霜,全副武装地同大部队一起前往海滩。

若说夏天也实在早了点,还不是到海边玩水的最佳时期,但三亚的天气还是比上海暖和许多,好像也稍微将她从滞涩的生活中解救出来。张琼予有点害怕弄脏鞋子,并没有跟着到沙滩上疯跑,这时候坐在堤岸上吹风,远远地看见刘力菲蹲在地上,镜头对准一波波涌上来的海浪。

刘倩倩拍了她一下肩膀:“soso不去玩吗?”

刚刚路过小摊贩,刘倩倩没忍住买了两件只能在旅行时穿的花衬衫:她讲了半天价也没能说动老板分毫,到头来还多买了。这时候刘倩倩自己穿了一件,拿着多出来的那件四处推销,那衬衫颜色大胆,花样扎眼,张琼予十动然拒。刘倩倩推销未遂也并不气馁,她在张琼予身边坐下来,顺着她的眼光望出去,正好看见刘力菲站起来,对着她们的方向挥了挥手。

相交不深的女孩子们在旅行途中迅速熟悉起来,建立出崭新的友谊。刘倩倩很大方地对着刘力菲挥了挥手,她们原本就颇为熟悉,之前还说起过自己跟刘力菲合作过一日厨房的联动vlog,但张琼予只是有点局促地点点头,也不晓得刘力菲有没有看到。

分手不久的情侣博主敏锐地察觉到八卦的讯号,此时风声浪声源源不绝,正是开始坦白局的好时候,刘倩倩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用手肘轻轻碰一碰张琼予,凑近她的耳朵:“soso原本就跟菲菲认识,看起来却很不熟的样子。”

她饶有兴趣地说着:“那这样每天睡在一个房间,不是好尴尬吗?”

 

04

不熟也确实是不熟,从分手到如今早已许多年,但毕竟背着人分享过那么多只有对方才知道的秘密,在一众仅是互知网名、只在活动现场堪堪见过的朋友里,张琼予仍是与刘力菲最熟悉。

因为熟悉,所以分配房间的时候也没什么理由说不愿意,何况连刘力菲都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张琼予又何必装作如临大敌。

她仍然弄不懂刘力菲。

 

晚餐的时候在海边租了一个烧烤架,其他人负责处理食材,两个美食博主负责指导烹饪,话虽如此但没有天赋的选手临时定岗也只是浪费食材,指导到一半张琼予还是忍不住接过许杨玉琢手里已见焦色的肉串,她跟刘力菲轮流教学、轮流上阵,因为忙碌,一时间也来不及多想。来不及多想也还是多想了。刘倩倩的推销没有停止,不知什么时候刘力菲已经穿上了多出来的那件度假衬衫,浓艳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几乎显出一点洒脱的意味,衣摆上开着大朵的花,在海风里呼啦啦的摇。

刘力菲避过火,从旁边将调料瓶递给她,香辛料在火上燃起袅袅的香,几乎像是在此刻重新活过来。

于是年轻的张琼予也活过来,在暖而热的光线中,影绰绰地立在她的身边,顺着她不敢望出去的眼光,将对面的刘力菲细细地看了个遍。如果她也曾怀念过对方的话,就可以叹息着感慨眼前的刘力菲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二十岁的刘力菲身形更单薄一点,不会这样舒展,也没有染过颜色跳脱的头发,她是很典型的乖乖牌,大学生活里不太讨人喜欢那种认真又负责的类型,但仍凭借一张好脸在女生中大受欢迎,以至于偶尔在一起上课的张琼予也对她有些印象。

三月份的时候,从大教室的窗户望出去,会看见后山上大片盛开的樱花。张琼予百无聊赖地趴在桌上,眼睛望著那扇能看见花朵的窗,风携着阳光柔和的气味缓缓吹动,隔着一条过道,坐在窗边的刘力菲在此刻转过头来,猝不及防地对上张琼予的眼睛。不认识的面孔,却好像正认真地看着她,刘力菲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她在陌生的眼光中手足无措,不太自在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张琼予不过是越过她注视着窗外。

刘力菲放松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扶住桌子,轻轻地向前挪一点,身子也紧紧贴上去,脊背很直,腾挪给张琼予更宽阔的空间,使她的视线得以越过自己,顺畅地融进那个盛大的春天里。

 

分开究竟有多久了,依稀记得还是学生时期的事情。她学生时期结束于跟刘力菲的分手,没有争吵,也没有解释更多,二十一岁的张琼予或许有想要告诉对方的理由,但最终想一想,也还是觉得刘力菲不懂。不明白和不在意或许是一个意思,好像也没有必要深究了。

总之故事的末尾,张琼予挺愉快地跟刘力菲说我们分开吧,似乎是在学校的操场上,说的声音不大,刘力菲也没有追着问什么。白晃晃的路灯下,刘力菲看起来既迷茫又无辜,美丽的空白的脸,将张琼予原本很坚决的心也揉得皱巴巴的。她突然想起最开始自己跟刘力菲告白的时候——如果那可以算是告白——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晚上,温柔的夜色里,她们走在回学校的路上,白天一起去看了电影,后来又做了手工,一起吃饭,不小心选到一家很难吃的店,一顿饭吃得面面相觑,又忍不住觉得很窘,在服务生经过之后捂住嘴笑出来。

“还不如自己弄呢,”张琼予压低声音说,她生怕被服务生听到,悄悄凑近刘力菲的耳朵,“下次干脆我们做顿饭算了。”

月亮在繁华的夜景里显得好黯淡,张琼予伸出手将它指给刘力菲看,刘力菲就将她的手捉住了,然后又去捂住张琼予在风里发凉的耳朵。

“不可以的,”刘力菲一本正经的说着,“手指月亮的话,晚上睡觉,月亮婆婆就会将你耳朵割掉了。”

有点陌生的体温暖烘烘地传来,心也跳得很快了。尽管打着恋人的幌子做了这么久朋友,也还是会在这时候害羞起来,风凉凉地吹过脸颊,因此觉得脸上好像更烫了,耳朵也一并烧起来,刘力菲大概不知道,刘力菲只是宁静地望着她,像是那一天轻盈地躲过她投去的眼光。

现在还不够熟悉的话,以后总会变得更亲密的。张琼予忽然想起在餐厅里自己讲过的话,还在彼此身边却开始期待下次见面,就是想要更近一步吧,她很轻易地想象出与刘力菲有关的未来,明天又或者是明天的明天,留下更多的约定也不错。与刘力菲有关的话就很好,忽然之间,张琼予意识到这一点了。

“我们还真挺像谈恋爱的,”张琼予难得有些局促起来,说出口的话有点磕绊,每个字之间都留有可供逃避的余地,“要趁机试试看吗?”

刘力菲没有躲开。

——她们是这样开始的。

烟花和欢呼在这时候响起来,操场中央,点燃的仙女棒潦草地排成一个心形,在那个有点扭曲的爱心中间,有男生捧着戒指向女朋友单膝跪下了。毫无新意的求婚,但当事人看起来很幸福,相爱中的人愚蠢又笨拙。张琼予沉默地想:和我们正相反。

我和刘力菲既不相爱也不幸福,好在分开的姿态不太难堪。她站起身来,掸一掸裙子皱掉的地方,像是总结了什么似的对刘力菲说:“……就是这样了。”

 

她的初恋是这样结束的。

 

05

固有印象害死人,不知道哪来的国际惯例约定一群人喝酒到一半就要玩国王游戏,前几轮国王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两句“你做自媒体的契机”,到后来已经全面难掩八卦之心,兴致勃勃地问起情感话题。

出门在外条件严苛,刘倩倩做了一把写着号码的纸团临时抽签用,这时候装着纸团的玻璃杯又从每个人手上传了一遍,张琼予捧着手上的号码悄悄地叹一口气。国王的身份频频与她擦肩而过,偏偏按号码提问每次都点到自己。她这方面的运气确实不怎么样,印象中常年都是真心话大冒险里的执行对象,连当初跟刘力菲熟悉起来的契机也和游戏输了脱不了关系:当初舞蹈社在食堂角落搞团建,张琼予频频被点到,在几轮真心话之后,终于不得不选了大冒险。手机软件替她选好了惩罚内容,正是挑选一个路人告白成功,张琼予逃跑未遂,只好头皮发麻地站起来,她环绕四周,此时不是饭点,食堂空空荡荡,选择并不多,大多都是打完球一身汗水来买夜宵的男生,张琼予生理上不能接受,又担心日后麻烦,只好尴尬地转过头去,为难得眼睛乱瞟,在朋友起哄之前却看见刘力菲在远一些的地方出现了。

那时她跟刘力菲也只有几面之缘,偶尔会一起上课的隔壁专业同学,堪堪能将名字对得上脸,但已是张琼予最好的选择。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跑过去,和真正问刘力菲要不要在一起时不一样,十分流利地对着她告白了,在朋友们看不见的地方,张琼予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用表情和动作暗示刘力菲假装同意,并且通过口型告诉她帮个忙就好。

刘力菲一头雾水地看看她,她手上还拿着替舍友买的饭,高而瘦的身体裹在一件宽松的卫衣里,像一棵误入人类之境的白杨树。刘力菲探头看了看张琼予身后十数双兴致勃勃的眼睛,她终于迟一步反应过来,有些窘迫地点点头,说可以。

 

“我选七号,”刘倩倩挥一挥写着国王的纸条,“——七号学生时期,有什么非常遗憾的事情吗?”

张琼予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抽到的号码,这一回被国王点中的不是她,虽然如果是她,张琼予也不见得会老老实实的回答,她略感轻松地舒出一口气,拿出听故事的心情等待着被选中的那一位出来认领,隔着几个座位,沙发另一边的刘力菲举起手来,皱巴巴的纸条上写着很小的7字。

认真过头的人静下心来细细回想,在一种好奇的眼光中诡异地沉默下来。

“可以说吗?”或许是喝醉了,刘力菲探过身来,求助的目光投向张琼予。她猝不及防被刘力菲的信任击中,那几乎像是将现场的人仅分为张琼予与张琼予之外。刘力菲望着她,自以为压低了的嗓音却清晰到每个人都能听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将张琼予划进自己安全的范围里。

“可以说吗?”她又重复一遍了。

酒精残存的味道在嘴里逐渐发酵,微妙的苦味混杂着上升的香气,浓烈地席卷了张琼予的神经,连她也精神恍惚起来,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喉咙却像是被浸湿的棉花堵住,发出的声音都不像自己,可除了张琼予似乎没有任何人发觉。

“你可以说啊,不用问我。”这样说以后,刘力菲像是得到某种保证一样,安心地转过头,她对着提问的人落落大方开口:“有的。快毕业的时候,有想联系但是没能联系上的人,大概是都忙着实习,所以也没能收到讯息,后来毕业,就一直也没有见过面了。”

装着纸条的玻璃杯重新传递起来,张琼予匆匆地喝下残存的酒,她别过脸去,像是害怕被人窥破一个秘密。

 

06

为什么会和刘力菲分手呢?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她们都是无比般配的一对,契合的地方好契合,不合拍的地方也在慢慢改正,如同一支进退得宜的狐步舞。可惜刘力菲不喜欢她。所以连很合适的地方,也不再重要了。

完美的恋人应该是什么样呢,遇见刘力菲之前,张琼予觉得能够在一起的人应当像两块咬合紧密的拼图,你凸出来的地方我就凹进去,她和刘力菲显然是截然不同的类型。明明交往所需要的一切条件都完美符合了,却还是是词不达意,一个在空中一个在水里。她们一点点将彼此改变为贴合自己的形状,张琼予试着理解刘力菲,刘力菲也笨拙又温柔地回馈她的心,到分开的时候已经真的很相配了,一眼望去几乎是天生一对那种默契,正像是张琼予所幻想过的两片拼图,却偏偏来自于不同的画面。

这时候她躺在床上,聚会结束之后,刘力菲搭了把手将张琼予带回房间,酒精的作用下,思维变得迟钝起来,精神却更敏锐,她像是分割成两部分,一半停留在异地的房间里,注视着刘力菲浴室里隐隐约约的身影,另一半穿过时间,回到许多年以前。喜欢上对方的原因已经记不清楚,但或许因为现在的刘力菲正在她的面前,好像也连带着能够回忆起许多幸福的错觉。

总被朋友笑着说是出家人的刘力菲,不明白却接纳她的样子好美,在连张琼予都不抱希望的时候脱口而出“不是单恋”,将温柔误解为喜欢也并不能怪张琼予。因为怀着那样的期待,所以终于鼓起勇气问了要不要试试看。

爱与被爱的世界对刘力菲来说那么陌生,但她仍为张琼予来到这里了。张琼予一度以为那就是喜欢,后来回过头去想一想,刘力菲没有拒绝,好像也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继续下去也不会有好结局,如果她流露出希望被爱的意志,刘力菲说不定真的会一直假装下去。老好人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又或者只是对此并不在乎。类似的妄想让她觉得自己好可怜,毕业的日期一天天靠近,结业论文和实习的重压步步紧逼,在真正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以前,张琼予决定将自己不伦不类的初恋切实了结。

分手之后张琼予请假实习,离开学校的日子里,她收到过刘力菲的信息,没有提到那天晚上的事,只是问了张琼予在哪里,张琼予鼓起勇气实话实说,她未必没有幻想过刘力菲会来找她的可能性,之后也言不由衷地谈过几句。她没再回过刘力菲的信息了,刘力菲也没有再发来消息,一天又一天过去,终于下定决心删掉了。

后来舍友也提起过有人来找你,她有点害怕是刘力菲,又害怕不是,迟迟不敢问舍友那个人是谁,等休假时回到寝室,就在桌上看见了很久没穿过的那件外套。原来一直放在刘力菲那里。

原来真的是刘力菲。

她从延迟存在的青春岁月毕业了,那条特地还来的外套也在搬家的途中不小心弄丢了。过去的幻影如同亘古不变的月亮一样照亮着张琼予,偶尔她想要抬起手指一指它,就会想起那一天刘力菲捉住她的手,热烘烘的掌心捧住她的耳朵。

不存在的伤口隐隐作痛着,张琼予伸出手去,食指与拇指圈成一个很小的环,拿着毛巾的刘力菲从浴室里走出来,正好被她圈在里面。

二十六岁的刘力菲从她恍惚的记忆中穿越而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刘力菲在床边坐下来,冰凉的湿毛巾贴上张琼予的脸。因为想要被拥抱,好像不自觉地向对方靠近了,刘力菲俯下身来,很仔细地将她泛滥的酒意一点点拭去,她的长发垂下来,轻轻地拂过张琼予感觉到痛楚的耳朵。疼痛的幻觉近似于烧灼,张琼予想起自己第一次打的耳洞反反复复地发炎,刘力菲的手指轻轻地抚摸过那个不肯愈合的伤口,后来每一次痛,也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被温柔安慰过的那天。

不知道为什么,冷毛巾变得更湿了,她的眼泪沉默地渗进毛巾里,一滴都没有落下来。

为什么会和刘力菲分手呢?

与其教会你察觉不爱我的那个事实,还不如清爽又漂亮地结束在好像仍相爱的那天,她沉默地眨动眼睛,刘力菲将毛巾移开,在张琼予的视线中,刘力菲变得好近,像是感觉到她无声的求救,刘力菲低下头,将轻柔的吻印在她发烫的额角。

 

07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张琼予呢?

喜欢她好像比意识到这个事实来的更早,最初只是觉得更自己截然相反的人相处起来也挺舒服,即便刘力菲总是无所适从地躲开她的亲近,偶尔刘力菲也会觉得,张琼予正是因为她会躲开才兴致勃勃地靠近自己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张琼予却觉得很有趣,刘力菲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却仍然接受她。

张琼予既爱逗她又轻易纵容她,即使得不到想象中的回应也并不失落,刘力菲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直到身边的朋友逐渐传开了张琼予单恋她的玩笑,刘力菲才感觉到有些不高兴了。

当然不是单恋啊。她很认真地和每个好奇的人解释道,个中原因自己也弄不清,但总归还是觉得张琼予很好,好得理应收获每个人的喜欢。很好的张琼予是自己亲密的朋友,在刘力菲这样说的时候,张琼予那张漂亮的脸微微地闪动一下——刘力菲想起某一次在图书馆自习,她趴在桌上,转动着手表,表面将小小的光斑投射到张琼予的脸上,一片寂静中,张琼予望向她,她们无声地相视而笑——小小的金色光芒短暂地从她的脸上流过了。不知为什么,刘力菲一次又一次地梦到那一刻。

张琼予。刘力菲小声地呼唤她。在她得到很多人喜爱之前,刘力菲就这样叫她。遥远的二十岁,青春岁月不会结束一般悠长,张琼予笑吟吟地靠近她,在刘力菲下意识躲开之后,也只是轻巧地吐吐舌头。刘力菲有点害怕她会生气,她轻轻地叫着张琼予的名字,身边的友人就转过头来,带着一点无奈的笑意,仍然是好适合春天的一张脸,没有丝毫阴翳。刘力菲放下心来,她任由张琼予挽住自己的手臂,不知不觉紧紧地与她挨近,一点再一点。她沉默着在心里叫着那个名字,很多很多遍,张琼予没有听见。

很近的距离间几乎不能聚焦,倒映在虹膜上的张琼予唯有一个模糊的倒影,但她轻声的回应自己,怀中温热的身体好像也就有了实感。二十一岁的张琼予与二十六岁的她重叠在一起。在操场的那个晚上,有人幸福地相拥而泣,而张琼予将裙子捏皱,想了又想也还是只是说了一句就是这样,她抬起脸时依旧是刘力菲很熟悉的、笑起来的样子,那样笑着的张琼予与此刻缩在她怀里微微颤抖的人变为同一个,不知为何而流的眼泪打湿记忆中没有遗憾的脸,刘力菲抬起手来,她的指尖碰触到潮湿的痕迹。她想说不要哭,却最终也没能说出话来。

时隔多年,刘力菲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不知所措的空气中。张琼予的身影在她不曾动摇的视线中愈来愈远,然后终于消失掉。她试着用不让人讨厌的方法去找这个人了,旁敲侧击地问过几句,也找过借口到她的寝室去。没有结果可能也是一种结果。

如果要追着问张琼予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或许会又一次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噙着淡淡笑意望著自己,既是温柔又是悲悯,她迟迟接收到过往幸福中遗憾的暗号。刘力菲不能再看一次张琼予离开的背影了。真真假假的恋爱里,张琼予永远比她领先一步,然后转过身来一点点将自己教给刘力菲。刘力菲无师自通的仅有唯一一点,就是尊重张琼予的决定。她没有再给张琼予发过信息了,那个不会再跳动的对话框很长时间里也还是保持置顶,后来终于有一天随着不断更新的新消息被压到了最底,以至于刘力菲自己都想不起究竟多久没能在朋友圈里看到有关对方的消息。

她们终于都离开对方的生活,在崭新的未来里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直到一场意料之外的旅行。

如果没有遗憾的话,偶然遇见了也能好好相处吧,刘力菲笃定自己能够这样做,却还是断断续续地恍惚着,频繁想起那些承诺过却没能实现的约定。她像是站在河的彼岸哀愁地注视着过去的自己,沉默的咀嚼着一个人的伤心,然后张琼予的身体在她怀里轻微地发抖,眼泪和汗水打湿她的掌心。

张琼予,刘力菲反反复复地问着,你为什么要哭呢?

 

她蜷在刘力菲的怀里,一次又一次地摇头,好像又回到毕业前的那个春天里,欢呼和烟火填满的那个夜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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